1 十年前的冬天,裁剪掉五彩缤纷的花花草草,又呵斥走叽叽喳喳的莺莺燕燕。世界陷入一种黑白默片的氛围。这真是个退化的季节。 这个时候,情侣们在盼望一场雪,漫天飞舞六个翅膀的白色麻雀。有些人就像人间遗落的谷粒,或满怀希望等待或拼尽全力逃避那世俗之喙。 我是一颗坏掉的谷粒。平时的做派就是:两手插袋,谁都不爱。人家真正有爱的人,首先会爱自己,天天还知道修饰自己,甚至有照照镜子都想上了自己的人才有爱,像我这种看了自己都想吐的,自己都不爱哪有心思爱别人。 天华嘲笑我说:“假如感情世界有班级,月老是班主任,那个谁,一定是副班长。”阿明嘲笑天华说:“你这个专门抄别人作业的,好意思说人家?” 天华和阿明是我们这所三流大学里两个要好的室友。我没有女朋友,天华有女朋友(曾经是被阿明抛弃的,也不怪他说天华抄作业),阿明有很多女朋友。我们三个像是人类进化的不同阶段,我是又穷又丑,天华是长得好看但是家里没钱,阿明不仅人长得帅,家里还有钱。 我是嫉妒又无奈,他俩都是被世俗之喙啄走的谷粒,其中阿明还是谷种。 这是阿明今年第三次让我陪他女朋友之一去打胎。阿明有个正牌女友,成绩不好但是直接保送大学那种,据说家里后台很硬。否则阿明也不会在她面前那么怂。阿明其余的女朋友们,说白了都是地下关系。比如今天这个,挺靓丽的一个姑娘。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她也知道阿明女友的存在,却无力也无胆去挑战人家,只能默默地跟阿明索要一点点钱,去拿掉阿明的孩子。 大夫悄悄跟我说:“她这不是第一次,子宫壁越来越薄,以我多年的经验,不见得能再怀上。小伙子你可要想清楚啊。” 阿明肯定不会要孩子的,也肯定不会要她的。我忽然觉得这可爱的姑娘好可怜。 “那个谁,你看起来好可怜。”可爱姑娘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在返校的公交车上。要知道,平时和这么漂亮的女生,我只能用托梦的方式交流。 “我可怜?我哪里可怜?” 她回答:“既穷又丑,一无是处,没人喜欢。” 谁说我一无是处?我懒得辩解。要知道我大一就在网上凭借几行精致的小字勾引了好几个学校内外的文艺女青年,当然最后都是让天华或者阿明代我去面基。 可爱姑娘没有选择拿掉孩子,她跟我解释说:“我已经爱上了阿明。我想要为他把孩子生下来。” “阿明这么渣,你爱他什么?” 可爱姑娘笑笑说:“我最喜欢阿明打篮球的样子,尤其是在阳光下跳起来投篮时不小心把保时捷钥匙掉落在地的样子,太帅了。不过我最讨厌家暴时候的他,但是更讨厌家暴时不抗揍的自己。” 据说女人有两种,一种是送给她根蜡烛,她觉得少了个蛋糕。另外一种是送给她根蜡烛,她觉得少了根皮鞭。我觉得这可爱女生是后者吧。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实力和阿明的正牌女友娜姐争,不过我不介意三角恋。几何老师说过,三角形最稳定。” 我觉得她可能不懂三角恋的含义。就像我大一时,喜欢过一个学姐,而学姐喜欢一个学长,我用自己暑假的打工钱给学姐买项链,学姐却把项链退了买手表讨好学长。最后学长比较狠,骗了学姐的身子又骗学姐的钱。毕业后抛弃学姐,音讯全无。哪里是三角恋,分明是食物链。草被羊吃,羊被狮子吃。狮子狩猎的目的是吃掉猎物,绝不是为了让猎物为自己繁衍后代。 所以上车前,我电话里通知阿明她没有拿掉孩子时,阿明有些慌。 阿明让我们先别返校,在火车桥那边下车,他开车来接我们。 从绿皮火车啃食铁轨的声音,可以分辨出它满嘴的豁牙。老去的不甘心老去,新生的不承认新生。 阿明的车里坐着天华。踩着油门直直冲了过来,明显比桥上的火车速度更快。我觉察出有些不对劲。拉了可爱姑娘一把。只听到砰的一声。然后是戛然而止的尖叫。 我有些傻眼。看过三百多集柯南的天华突然喊我:“那个谁,还不搭把手!” 2 十年后的冬天,树木秃着头,在寒风中,摇摇摆摆,像喝醉的老同学,相互搀扶。烟花的一场演讲,四处都是带着焦味的掌声。很多人步入婚姻。有结婚又离婚的同学说婚姻是人生的一场大难,只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他们的身材看,真的是后福是发福的福。 阿明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叹道:“想当年我是男模的身材啊,现在都物是人非了,唯一身材没变化的就是那个谁了。” 天华放下手机,就知道嘲笑我说:“其实那个谁,当年在学校也是男模的身材。”众人都看着天华表示不解。 天华赶紧解释:“我说的是童模……”同学们哄堂大笑。我摸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尴尬地笑笑。身高确实是个缺点。可能是我后天不够努力导致的。也许这也是让很多女人经常用鼻孔瞪我的原因吧。 已经成为网红的女班长斜着眼睛看我:“那个谁,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结婚吧。” 我还没回答,天华抢答了:“我没结婚是因为我单身主义,你们结婚的不明白不结婚的好,一个人是真香。” 天华到现在也没结婚。出乎我的意料。我至今单身是因为我不配。但是天华长得可是一表人才啊。 毕业后天华就和女友分手。步入社会,成为打工人。家里每年都给他介绍相亲对象,可是那些对象中但凡他能看上眼的,统一口径都是要房要车。女孩子被物化,还明码标价,真是的,好好一场生意,弄得跟爱情一样。据说有个姑娘看上天华,不要房子,不要车子,只要天华家里有一百万存款。为了一百万,天华父母没日没夜地四处打工,不到六十岁,头发就全白了。 时间领主,将一颗时光投入到父母的容颜里,他们脸上会慢慢荡开涟漪,湖面会恢复平静,但人不会恢复年轻。 女班长显然知道天华的难处,说:“社会就是这个样子,富则妻妾成群,穷则独善其身。你看咱市最近落马的x市长,光情妇就够凑一个小区的。” 这不禁让我想到猴山,猴王可以独占全山的母猴,优先享有其交配权,但是那些弱势的公猴就只能望其兴叹。封建社会正是学习这种动物世界强权制度,皇帝一个人霸占着佳丽三千,匹夫们却有的连老婆也娶不上。这制度是人向动物界的退化。如今我们活在现代社会,其实却仿佛退化到了古代社会。假如这个社会要继续沉沦,估计公交车上请给老弱病残孕让座也会改,改成请给老弱病残孕穷丑让座。 阿明听到女班长提到x市长,心里不舒服,因为那是他岳父。他现在能在仕途上这么平步青云全靠自己岳父和老婆。 于是阿明转移话题说:“我和我老婆上次去庙里上香,见到菩萨,金光闪闪的,我还以为金子做的,庙里主持说,其实就是泥做的身子,镀层金而已。跟现在那些靠滤镜吃饭的网红没什么区别。” 女班长连连附和:“对对对,明局长您说的对,说的深刻。”拿出粉盒赶紧照照自己的脸,把露出雀斑的地方赶紧补了点粉。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我现在的职业是阿明的司机。同学会散场后把醉醺醺的阿明送回家。阿明老婆娜姐肯定花了大价钱保养,跟在大学时候一样,还是那么年轻,还是漂亮,脾气还是那么臭。她在骂自己的宠物,一只母的白色比熊,因为前几个月娜姐在遛狗时,没看紧,比熊在草丛里被一只土狗给糟蹋了,现在怀了孕。娜姐骂完自己比熊,又骂那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土狗。她让阿明明天必须把比熊送人处理掉。 在人的世界,连宠物都有固化的阶级。连宠物都失去交配的自由。 骂完宠物,娜姐开始骂阿明:“明局长您可真行,我爸爸在里面受苦,你却在外面花天酒地,你就不知道花点时间,查查到底是谁给递上去的举报信?现在人家就要查到我头上了。我好不了,你也别想好。你别忘了你是靠谁上去的。” 阿明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虽然我是外人,但是我知道更多他们的秘密。但是知道又能怎么样? 当我掩门而去时,娜姐还在不依不饶:“我是生不出来,但是你别想把你那个野种带回家。你在外乱搞,就不允许我在外面包小白脸?我告诉你,比你年轻的小伙多了去了……” 3 夜空中看不到星星,只有一个月牙。黑暗中的一点白。 我不是诗人,但是我喜欢月亮。我不喜欢太阳。因为太阳总是喜欢同化别人。而月亮在无边的黑夜里,总是能保持它自己。 在这个没有太阳你什么都不是,人人都成为向日葵的年代。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人类被动物化的世界。我保持着自己的三观。做一朵向月葵。很多人说我天真。 我知道,天真不再形容一个人可爱,而是在骂他幼稚。 人们口中所谓的成熟不过是一点一点向这个不公正的世界妥协,不过是一点一点习惯了黑暗而为黑暗辩护,不过是一点一点成为野兽长出獠牙。 月牙儿靠近尚未结冰的湖面,就像两个同类的野兽呲牙相向。 路边烧烤摊上的一群年轻人在高声辩论,男人讨论最多的除了ZZ、游戏就是女生,而女人讨论最多的就是化妆品、八卦、帅哥。 想起我在大学时跟天华在烧烤摊上激烈的一场辩论,他说:“这个世界在变好。你不能说这个世界没有目田,目田是有的,只不过还不够而已。” 我是坚决不同意他的观点:“有些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别说有但是不够,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别说黑就是白但还不够白,千万别用中庸之道犯平庸之恶。” 阿明看我们俩吵得很凶,突然拿出两把刀,说:“你俩互砍,谁坚持到最后我支持谁。”一把刀,再锋利,减去仇恨,就不是凶器。 十年后的今天,我在苦口婆心地劝阿明自首。阿明却置若罔闻,满手鲜血的拿起电话叫来天华来商量对策。 看过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的天华,小心翼翼地把那把刀插回娜姐冰冷的尸体上。非常细致地抹去刀把的指纹,把娜姐几乎就要僵硬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又一根根握在刀把上。 又想起我在大学时和天华在烧烤摊上激烈的另一场辩论:“现在的法治水平好多了,多年前的冤案不都昭雪了吗?”我坚决不能同意他的观点:“在这个人向动物退化的世界内,法治是伪命题。好与坏或者烂与不烂都不成立。你现在看二十年前的冤案觉得以前社会不好,那么二十年后突然揭露出今天的一桩冤案,那么你又如何感叹?纵向比较没有意义。” 阿明看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拿出两千块钱,支开我,让我带一个可爱姑娘去医院拿掉孩子。 我当面就骂阿明真是彻头彻尾的渣男。 蒲公英飞舞时,风陪伴她,蒲公英坠落时,风离开她,风是渣男。但是你要换个角度:风陪伴时,蒲公英飞舞,风离开时,蒲公英坠落,风不自强。蒲公英的下场是对风的过度依赖。 那朵过度依赖风的蒲公英最终殒命在风的跑车下,然后风还把蒲公英的尸体扔进尚未结冰的湖中。 那个湖,就是一潭死水。越来越多的钓鱼人在湖边钓鱼,钓鱼人比鱼还要多。就像这个世界,猎物越来越少,猎人却越来越多。 我听说,深海鱼的眼睛会退化,因为在深海中没有光线,视力也就用不到。就像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电视、报纸、网络到处都是谎言,靠着撒谎就能过好日子,人们渐渐不需要真相,获悉真相的能力也在退化。 警方经过数日的调查,认定娜姐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排除他杀,是畏罪自杀。阿明因为举报自己的老婆和岳父,被组织称赞大义灭亲,升任副市长。 天华靠阿明的关系顺利进入刑侦局,娶了个有房有车的好老婆。 我像十年前一样,没有检举任何人,默不作声。苟活于世。我根本不像我自白的那样保持着善良,我也是一条眼睛退化的深海鱼。 4 夜里每一个美丽的梦,都像清晨的一颗露珠,醒来时就会顺着你伸展的叶子滚落在地面,摔得稀碎。 砰的一声我被惊醒。地板上是碎了一地的古董花瓶。花瓶里满是成捆的现金。旁边站着一个眼神里满是惊恐的孩子,抱着他心爱的足球,手足无措。我的身边醒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我吓了一跳。 女人撩开头发说:“那个是天华昨天差人送来的古董花瓶。他说不值钱。”居然是十年前那朵依赖风的蒲公英?! 我真的醒了吗?我拿起了一块破碎的花瓶碎茬。 只有手心里的血是真实的。 蒲公英赶紧给我包扎。摸着我的脸问我疼不疼。我夺门而逃。 我逃到天华的家里。阿明恰好也在那。 天华小声嘀咕着,却被我听见:“你让我办的事,那个谁,那个谁的爸妈没法给他们办低保。他们是疯子不是残疾人。我看不如送进精神病院吧。” 天华和阿明看到我的手吃了一惊:“你的手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切菜切到了手。但是那花瓶里钱的事……” 这个时候,深海鱼需要眼睛。而我需要真相。 天华跟阿明说:“那二十万是我们科长求我送到嫂子那的,他想让你把他侄子那个地产的项目加速审批一下。” 阿明突然用鼻孔瞪我,指着我鼻子问:“那是送我的钱,怎么会送到你那里?” 天华突然有点惊恐,他压住阿明的手指:“阿明,你在跟谁说话?” 阿明生气了,从天华的手里抽出手指,继续指着我:“那个谁!你给我解释解释。亲兄弟,明算账。今天必须给我个解释。否则这十年的兄弟情谊就一刀两断。” 我怎么解释?我还一头雾水呢。 看过几百部刑侦犯罪电影的天华突然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窗外的晚霞,挨了夕阳一巴掌,捂着脸火辣辣得疼。 天华突然给了阿明一巴掌:“阿明,你醒醒。那个谁已经死了?!十年前你就把他撞死了。你忘了吗。那场意外。” 十年前,阿明本来是想撞死蒲公英。但是我出于善良往怀里拉了蒲公英一把。不了解情况的蒲公英却本能的以为我耍流氓,愤怒地甩我一个耳光把我推了出去。 天华掏出手机说:“我还是给嫂子打电话吧。看来还真像她说的。她说你一直说那个谁是你的司机。可是那个谁,明明已经被我们仨沉到湖底了。” 原来,十年前那天过后,横死的我就成为阿明另外一个人格。那个谁是真的还是假的?阿明晓得,只有血才是真实的。他拿起桌子上水果刀刺向我,却刺到空气。阿明有些懵。一时间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我站起来在阿明耳边轻轻说:“你怎么能确定天华不是你另外一个人格?” 阿明目露凶光地看向天华。 天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有些绝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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