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求批评

我站在这里的理由

这个地方很高，低下头可以看见人间，那里有车流和偶尔走过的一两个人，有时候一只野猫或一只野狗以他们与众不同的身形穿过马路，在她的视野中加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新意。可能她就盲目地喜欢着那些毛茸茸的动物。

她站在这个地方很久了。刚开始她什么也没做，最近的十分钟她维持着和初来时一样的姿势，从那臃肿俗气的平凡外表看不出她内里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化。她应该是寻找勇气要跳下去的，事实上走到这一步无论她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某种程度上值得敬佩。我站在监控面前看着她的背影，在想要不要阻拦她。我是这里的保安，大部分情况下我没有什么事情干，我大可以去救她（也许是救吧），但是我不想，我说不上来是什么让我不想——是有空调吹的保安室、还是屁股下那把硬硬的椅子？

我想原因总不能是我那正在散发疼痛感的身体。突然我意识到今天不是一个好天气，这可能就是我不想去劝她活下来的理由。下定决心就这样坐着不动的时候，我看见她动了。她笨拙地扭了扭头，感觉上头颅以诡异的角度在脖子上转了过来，疼痛间我预感到什么，然后一张丑陋分明的脸就直直地对着我笑，笑得我汗毛直竖。我才想起来她已经死了。

“哈。”猛烈的视觉冲击之后我不知道该对什么做出表示，因为我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我对她紧绷的注意力终于伴随着她微笑下虚假的纵身一跃涣散开来，现在在我的世界剩下的只有那种如影随形的疼痛感，他随着映入我眼中的事物的变幻而凝结在不同的表象里，弄得我冷汗直流。奇怪的是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健康。

我盯着监控屏幕发呆，用下巴把头支在桌面上。这个姿势很难受，但是因为疼痛我没想到别的更好的不动用太多肢体的姿势去让眼睛能看见监控屏幕。我盯着屏幕发呆，周身除了疼痛还萦绕着一股付出的感动和自豪。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下班了。我拿着我的头回到了住处，但我还不是一个死人。

和平常一样，在回去的路上，我感到疼痛隐藏起来，只微弱地响起像谁的呼吸。

小咪作为一只老鼠还算称职，十一点半已经开始咬笼子了。看她那个疯狂的样子，我既喜欢又讨厌。我承认她让我看到了自己，那个每天晚上赤裸站在镜子前的男人。是谁说的呢？——“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这让我觉得我和她一样没有做人的资格。哎。给老鼠撒了一把粮，我蹲下去打开笼子想要逗逗她，但从侧面看见她因为吞食眯起的眼睛后，我把笼子关上，告诉自己不要用短暂的自由去打扰她的囚笼生活。她会咬笼子也许就是因为我或者什么东西告诉了她外面的世界。可是，她会忘记吗？

我站起来走回房间，一边想着看今天更新的视频，一边在床上躺下盖好被子，然后关灯睡觉。

天亮了。我睁开眼睛，看见阳光以与以前同样的角度从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我朝左侧歪头，手臂贴着床划过头顶，在手打到床头板时握紧拳头、弯曲两手的肘部伸了一个懒腰，同时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这里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生活所谓的治愈。今天不上班，我不想吃饭也不想睡觉，更新的视频在晚上，我已经腻烦了自慰。于是今天我没有事情可干。……

天亮了。我睁开眼睛，看着阳光一成不变的涉入的姿势，伸了一个和昨天一样的懒腰。随着我意识的回归，梦中若有若无的哭声变得清晰起来。我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喂完老鼠，我就出门上班了。走在路上，我发现哭声没有停止，反而其中的感情越来越让我感到真切，弄得我也想停下来哭。但我还要上班。

忍受了一天的哭泣和疼痛后，我感到异常疲惫和酸涩。哭声如影随形，甚至掩盖住了老鼠咬笼子的声音。我今天很想摸摸老鼠来治愈一下自己，但是打开笼子提起她的时候，她的身体毫无生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我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个情绪发泄口，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哭起来。我用成年男性崩溃的嗓音哭了一个晚上，脸上口水鼻涕眼泪糊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大概在哭什么，可能是我是个傻瓜。

哭着哭着，我哭不动了。我趴在地上，感觉自己还在向下沉、不断没入未知，而眼前已是漆黑一片。无力、愤怒、悲伤、绝望，这些应该都是我现在的感情。还有迷茫——我一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去哪里、又该不该待在家里。突然间我想到什么，就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我在低头看。这个地方很高，低下头可以看见人间。和我在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女孩身上感受到的一样，那里有车流和偶尔走过的一两个人，有时候一只野猫或一只野狗以他们与众不同的身形穿过马路，在我的视野中加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新意。可能我也就盲目地喜欢着那些毛茸茸的动物。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知道身后有人。我转过头，尽我所能狰狞地对着想要拯救我的人笑了起来。即使我并不想跳下去。

他被我的笑吓了一跳，然后还是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很多。我被他救下了。我跟他说我肚子很饿，但是没有钱。他带我吃了一顿饭。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我回到了家里。我径直来到房间，从枕头下拿出一把钥匙，打开衣柜里那个大箱子的锁，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摆满房间。我坐在地上，拿起一本书随便翻到某一页看起来。天黑了天亮了，这时候电话响了。我的保安工作被辞退了；老朋友也紧跟着打来电话问我的状态。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和世界的联系，我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爬上床，闭上眼睛睡觉。我想，等我醒过来，我就去图书馆做一个管理员。

我从来就知道一只鬼给人带来的不是只有灾厄。

每天晚上他从笼子边走开的一瞬间，有关小咪或者其他一切的思索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我操纵他躺在床上，直接进入睡眠状态。如果我不让他睡觉，他又会和往常一样用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打开那个我不喜欢的网站。那里记录的大部分是神秘力量存在的痕迹——家具突然自己移动、女孩的脸一瞬间的变换、诡异的声音、晃动的床……这些枯燥乏味的画面让人恐惧，让人遭受诅咒，甚至让人精神失常。

我很高兴，他在那么多支视频中看见了我，而我莫名其妙在他身边的出现阻碍了他进一步的自残。因为某一天我突然觉得或许我可以救他，可以让他活下来，不走我的老路。可能因为我还是一个小孩，连青春期都没有完整地经历就死掉了，所以保留了青春期特有的冲动。

我想让自己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是拯救，是我们的救赎。虽然除了鲜明的不踏实和心虚我还没感觉到什么。不过凭我不多的知识储备，我认为他心智不成熟。我要教育他。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我绞尽脑汁搜寻自己的记忆，发现阅读是一个很好的方法。虽然我没有试过，但是——他一定可以有什么变化的吧？

今天我侵入他的梦境，像阳光一样驱散他不好的感觉，或者暗示他反过来撕咬啃食掉他四肢的人形怪物。这天早上他醒来，即使有好梦的加持，却依旧无聊到想要自杀。所以我操控了他。我很久没有在白天以一个活人的样子在大街上散步了，虽然我以前很不喜欢，但是现在不那么排斥了。

说不上怀念，在回忆里某些零星画面闪过的时候，界于发疯和清醒之间，这具身体的活力让我产生了对生命的另一重感知——就像我以前养的小猫，她躺在我的身上，我感受到她的心脏和我的心脏的跳动在某一瞬间重合了——这种感觉安抚了我。有的时候他或许就是我的宠物，他过着自以为是的生活，从来不知道自己被我保护和饲养着。

我和之前一样，尽量不影响全部的他，带着他去到了图书馆（虽然今天发生的事他还是会忘记）。书是他自己挑的。我讨厌那个书名，叫什么“快乐的死”。我认为死亡就是死亡，就像我现在这样。薄薄的一本书，他却坐在图书馆看了很久。就着他的视野，我也多多少少看见了一些文字，但我构筑不出他想到的那些画面，也不知道那些人物该有什么样的感情。大概是我书读太少。终于，他想回家了。

我操控他回家睡觉，突然感到一阵躁动，然后就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些自作自受的人的身边，在他们心里点起新的恐惧、愤怒和怨恨。我很享受这些人的负面情绪，看到他们后悔的样子我也觉得很兴奋。这就是死亡的快乐吧……我的感觉大致没错，一个活人怎么可以真实地观想出死亡……

回到他的身边后，我看见他的梦和昨天晚上的一样昏暗血腥，我觉得有点失望，不禁又开始自我怀疑。还未平息的尖锐兴奋和不安焦躁失望各自发展着，在我里面渐弱渐强地闪着光。我沉溺在某些东西里，就像液体从容器中溢出来，我发出时强时弱的哭声，但我是鬼，不会哭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也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我感到一阵厌烦，知道自己还是忍受不了他。“解脱吧。”我想。于是我操纵他，想要带他去死。站上天台的时候，我被撞了一下，从他身体里飞了出去。恍惚间我看见一个男人走到他身后。“这个男人想要救他。”怔愣的一瞬间我感到烦躁和害怕。“只有我的方法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我没有白死。我需要他的陪伴！）”-——我冲过去，想要在他意识还未完全回归的时候再次进入他的身体。可是撞上那个男人散发的诡异气场之后，我消失了，具体是感觉自己突然间变成了暖烘烘的一点，然后“我”的意识就消失了。

一天，一位年纪看起来二十五岁上下的男人去图书馆应聘管理员的职位。他长相不差，但从他随意的衣着外表大致还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过怎么样的生活。戴眼镜的女人用严肃的目光扫视着包括他在内的几个人，听他们的自我介绍。轮到他的时候，他说：“我站在这里的理由，是我热爱生活。”十分不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担任上图书管理员的职位。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觉得高兴也没有觉得不高兴，只是看见天很蓝，还飘着几朵云。生活就是这样起伏，并且他知道路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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