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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闭上眼睛，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留下，阮青才发现她的右眼角下有一颗痣。 “我宁愿他们永远都长不大。”女人开口了。 “你晓得不，孩子长得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能跑能跳，能说话……还能……干坏事。 大女儿读完小学就没有读书了，她说她不想读了，没意思。她奶奶天天喊她去干活，她也就不去上学了。说的过几年反正就嫁人了，读书读那么多没有用的。还不如找个好人家。我当时气急了，打了她一耳光，结果她爸爸还打我。说他的女儿说的对…… 她不读书之后，就经常和村里的几个也没有读书的孩子们混在一起，经常跑到镇里去玩，晚上很晚才回来。有一天半夜，我去检查鸡圈关好没有，发现她还没有回来，就在她的房间里面等她，直到第一声鸡鸣，她才悄悄的进了屋。 我闻到她的身上很大的烟味和酒味。我质问她去哪儿了，她要我少管她的事情，她才14岁，我不管她谁管她。我让她洁身自好，她还让我滚。后来我听别人说，才晓得她那天晚上和村子的儿子在镇上的台球室玩了一晚。 她奶奶和爸爸都喊她把村子儿子抓紧，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就好了。她才14岁，我希望她能继续读书，以后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但是她看我的眼神，那种看不起的表情，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她小时候的清澈目光，到底什么时候就没了呢……”女人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你可能也猜的到，村子的儿子怎么可能看上她。哈哈哈哈。结果，她就这么混着日子，我管不住她。结果没多久，我小儿子也辍学了。 那个时候，13岁的男孩子精力旺盛，他脾气暴躁的很，而且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喝酒了。我劝他，他就和他爸一起骂我，有时候还作势要打我。 有一天的晚上，他爸喝了酒早早的就睡下了，我那天心里很烦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睡得也迷迷糊糊的。半夜的时候突然醒了，就去茅厕上厕所。我记得那夜月亮很清明，照的地上一切都亮堂堂的。上完茅厕回来，我看到三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堂屋。 我害怕极了，我又不敢喊，只能在柴房去拿了砍柴刀。我看到他们进了我女儿的房间，我害怕他们伤害我女儿，这时也顾不上喊人了，我也不害怕了，我冲了进去。结果……哈哈哈哈，你猜我看到了啥？”女人又问阮青，但是她没有等阮青回答。 “我看到我女儿坐在门口，我小儿子正趴在床上。他正在脱着一个姑娘的衣服！我看到小姑娘的脸红红的，闭着眼睛，房间里很大一股酒味。我就知道是他们喝了酒，我儿子要对姑娘干坏事！ 看到我进了屋，我女儿立马站了起来，挡在了我面前，我生气极了，一把把她推开，我儿子看我这样也愣住了，我走到床前，拉开他，才发现那个姑娘是隔壁村的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我下田的时候见过她，很乖巧懂事的一个姑娘。 姑娘早已经不省人事了。我脱下我的外套给姑娘盖上。我脑袋都充血了，放声大骂起来，他简直就是一个畜生！我想到了那晚我被迫成为妻子的场景，他简直和他爸一模一样！我的女儿在旁边劝我不要骂了，说是这个女孩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指着她的鼻子一起骂！ 家里人被我们的争吵声吵醒，都来了这个房间。我向丈夫说了这件事情，他却一副不在乎的表情，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又回去睡觉了。母亲反倒安慰了我儿子和女儿，喊他回去房间睡觉。我扶着酒醉的女孩子，帮她把衣服穿好了，然后打着手电筒将她背回了她的家，对他的家人撒了谎，说是在我家吃饭喝醉了，我送了回来，在我女儿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敢提。 我陪着笑脸说了许多不好意思的道歉话，在人家的白眼和女主人的辱骂里讪讪的离开了别人家。在回来的路上，我忍不住哭了，我怎么有这样一对儿女呢？都怪我，命不好啊……”女人说到这里，轻轻的哭了起来。 坐在她身后的女狱警也将脸别了过去，阮青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过了许久，女人抬起手擦了擦脸，又开了口。 “我回了家，听到我的妈正在她的房间里面和我儿子说着话，我偷偷靠近听了一下，那些话我听了一晚上都没睡着。我听见她说：“下次做这个事情的时候不要带回来家里面做，免得被你妈发现。你下次找个看起来容易的，你把她办了，你以后就有媳妇了。还不用花钱娶媳妇了。傻瓜。”我听到这话，浑身冰凉。 然后我听到了更让我害怕的话。我听到了我老公的声音，他说：“****也没有什么用了，家里你们都长大了，干活大妮你以后要下田去了，等你哥找个媳妇，让她也下田去。大大，你再去找找上次那个人，你问问像她妈那样的女人现在还能卖多少钱？”……” 阮青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他突然的站了起来。放在桌子上的保温杯被他撞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然后停了下来。阮青旁边坐着的狱警侧着身子看着他，一副被惊吓到的样子。 阮青突如其来的站起来的举动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女人也停下了说话，她嘴角带着点微笑看着阮青。阮青自觉有点失态，便不好意思的找了一个借口说想去上个厕所就回来。 走出了审讯室，阮青深深的洗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了阮青的肺部，并没有让他觉得寒冷，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的感觉。女人的故事太压抑了，他想象不到如果换成自己在那样的家里生活二三十年，自己会不会疯。 阮青去了卫生间，方便之后，站在水池边洗脸，冰凉的水从脸上滑落，让阮青觉得自己又有了勇气去继续听女人的经历。在阮青抬头的一瞬间，他从面前的镜子里看到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连忙转身朝后看去，除了空空荡荡的厕所隔间，并没有什么黑影。 可能是眼花了。阮青这样想着，就赶紧回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还是要暖和一些，阮青坐下，看到自己的保暖杯已经被捡了起来，他给他旁边的警察说了声谢谢，然后看到了女犯人的桌子上也放了一个一次性纸杯。 “咳，刚才是我不好意思啊。我们继续吧。”阮青清了清嗓子，继续问女人。“你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所以你生气了，冲进去杀了他们吗？” “不。我并没有。”女人摇了摇头。 “我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害怕极了，我跑回了我的房间里面，想锁门，但是我的房间并没有锁，不能从里面锁起来。我只能缩在我床上的被子里。我一晚上都不敢睡。 到了早上，我母亲来喊了我起床给他们做早饭。她还劝我，以后对孩子的事情不要管的太多，他大了，这些事情是迟早要发生的。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我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正常。 我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干错事情还被他们骂了几次。我觉得他们笑嘻嘻的样子仿佛都是在商量我可以卖多少钱。那天晚上，我困得不行了，我睡着了，然后做梦了。我梦到了我穿着那件红色的小衣服，在吃冰糖葫芦，我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儿的样子。梦里的我坐在一个商店的门槛上，天上的太阳晒得我全身暖洋洋的，手里的糖葫芦那个糖壳晶莹剔透的，在阳光下似乎在发光。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住了我的手，将我牵着站了起来，我抬头想看看是谁，却被阳光射到眼睛，看不清楚。 我在梦里默默的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听那个人说话，他说我经历的事情都是在做梦，要是想从梦里醒来，就要杀了困住我的那些人。”女人说到这里，阮青知道她的故事要进入高潮了。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梦里的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啊？”阮青问了一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个问题。 “是个男的，他的手很大，说话的声音也是个男的。我在梦里吃完了糖葫芦，然后就醒来了，外面天亮了，我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喊我起床做早饭。走下床的时候，我在地上发现了一个东西，一个不可能出现在家里的东西。 是一根竹签。那根竹签和我梦里吃的那根冰糖葫芦的竹签一模一样，我捡起来看了，上面还残留着红糖。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感觉很奇怪。我穿好衣服出了房间，走去厨房，准备做早饭。却在厨房里看到了我的女儿，她正在她奶的指导下，做玉米糊。我突然想起了我那晚听见的他们的谈话。 看到我来了厨房，她奶就说大妮子长大了，知道帮家里做事了。我笑了笑，说不出话来。吃早饭的时候她爹和他爷都不在家，我问奶他们去哪儿了，她说他们去镇上有事，晚饭的时候回来。我知道，他们肯定去找那个人去了。 那天我带着女儿去下了田，傍晚回家的时候，我让她先回去，我去了村头的小卖部找老板赊了5斤高粱酒。晚上做饭的时候，我用平时下田给田打药的农药做了一锅肉沫烧土豆。我丈夫和公公回来了，他们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看来是谈了一个好价钱。 晚上的时候，我劝他们喝了很多就，那个肉沫烧土豆肯定很好吃，我看到他们吃了很多，她奶问我咋不吃，我说我有点不舒服，想吃。晚饭后，我没让大妮帮我收拾，我自己去厨房收拾了。 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就在厨房磨那把砍柴的刀。”女人说着笑了。 “喝了酒的公公和老公，他们早就呼呼大睡了。到了晚上晚点的时候，**和我女儿肚子开始痛了，他们开始吐白沫。我在厨房听见了她们的叫声，拿着刀去了***房间。 公公躺在床上，嘴里不停的吐着白沫，**翻在床下，看我来了，喊着救命，可是她看到了我手里的刀，她就闭嘴了。我看到他们那个样子，突然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我就想起了那个梦，我这是在梦里，我杀了他们，我就能变回那个小女孩儿了。哈哈哈哈哈哈”女人笑了起来，她身后的狱警踢了一下的凳子，让她老实点。 “人的脑袋真硬啊！我使劲的把柴刀劈向了我妈，这个女人当了我十几年的母亲，然后又当了我十几年的婆婆。刀卡在了她的头骨上，血流了她一脸，她一声都没吭。我使劲拔刀，刀都出不来，我只好一只脚踩在她的胸上才能用力把刀拔出来。 后来我就晓得了，不能砍脑壳，太费力气了，于是我爬上床去，跪在我公公的身边，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血飚出来，溅了我一脸。那个血红红的，像糖葫芦的红色。 我关上了房间的门，走去了我女儿的房间。我也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在喊妈妈。有一瞬间，我恍惚了，我觉得是我当初那个可爱的女儿在呼唤她的母亲。 我打开了她的房间门，她看到我的脸，尖叫了起来，但是她已经痛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走到她的床边，将她抱在我的怀里，她一直在呜呜呜呜的哭着，我像小时候一样哄了哄她，然后砍断了她的脖子，她肯定也是在做梦，她睡着了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阮青没有打断女人的讲述，尽管他觉得她有点癫狂了。 “我把她放平了，给她盖好了杯子。她睡着的样子，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可爱。 接下来，就该我的小儿子了。我去了他的房间，但是没有发现他。我看到地上有呕吐的痕迹。我晓得他想跑，我追了出去，结果他趴倒在院子里面，正在朝大门的方向爬。 我慢慢的走过去，蹲在了他的身边，他看到我了，还骂我疯婆娘。这样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有媳妇呢。他长得太像他的爸爸了，看到他的脸，我就想起那天晚上我的弟弟，是如何变成我的老公的。 我使劲的砍向了他的脸，那个柴刀手柄也是贴的，我太使劲了，结果把我的手的虎口都撕裂了，我砍了很多刀，没有力气了才停了下来。 我坐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去派出所自首了。我晓得，杀人偿命嘛。但是我心里很轻松。”女人说完了最后这句话，沉默了。 阮青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他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他给身边的狱警说了一声，就站起来准备走了。 “阮记者，我有一个要求。”女人突然说话了。 阮青听到女人叫她，停下脚步，转过了身。他看到程芳笑盈盈的看着他。 “如果你下次还来，可不可以麻烦你请我吃一串冰糖葫芦。我只在梦里吃过，现实中我还没有尝过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 阮青点了点头。女警带着女人离开了审讯室。 走出审讯室，外面的天已经有点昏暗了，已经是傍晚了。阮青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正准备离开。听到有人喊他。 喊他的人是这个拘留所的所长。“你是阮青吧。哎呀，你们新闻社的陈老师是我的战友啊！”这个所长口中的陈老师，就是阮青的老领导。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老领导的朋友，看来是他的领导给这边打了招呼。阮青立马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小阮啊，你采访的这个女人，我晓得。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她在那个村子都没有亲戚的，估计也是个外来人。当时警察去查案的时候，都去走访了这些村子的。那些村民都说那个女人是很小的时候就在那家人家里了。 据说是那家人的亲戚的孩子，因为是个女孩儿就送给他们养的。但是那家人家里穷的哦，咋还养得起一个女孩儿嘛。所以大家都说这个女孩是人贩子卖给他们做童养媳的。” 阮青想起了那个女人说的，她的丈夫不但是个残废，脑壳还有问题。估计就是这样，他家人害怕找不到媳妇，所以才买了一个小孩子，从小养着吧。 “可怜哦。但是确实手段太残忍了。唉……”所长说着话开始叹气了。 “唉，小阮啊，天不早了。你要回去吗？要不我这个当长辈的请你吃了饭你再走。我们的食堂师傅手艺不错哦。”所长拍着阮青的肩膀说道。 “不了不了，谢谢领导。我赶着回去整理稿子，要是让陈老师晓得我占了他战友的便宜，他肯定收拾我，哈哈哈哈哈……”阮青可不想在这里多带片刻，这个地方就是一个牢笼，他需要自由。 所长也不再挽留了，阮青再三告辞之后，终于踏出了这座拘留所。雨早已经停了，但是天上还是有厚重的乌云，天又黑了一点，他赶快上了车，给妻子回了一个信息，阮青发动了汽车，向来时的路驶去。 几天后，程芳的故事被报社报道了。阮青的妻子将她的故事改编了一下，也在小说平台发布了。阮青准备再去看看程芳，想起还答应了她要给她带冰糖葫芦。那天早早的，阮青就去了一个超市的门口找到了一个买冰糖葫芦的小摊，各种糖葫芦都买了一份。他想着程芳一定会很高兴的。 回了小院里，阮青将这些糖葫芦都放在了保鲜盒里，他知道拘留所不会同意他带进去这些带着尖刺的竹签的，所以提前取了下来。给妻子打好招呼说晚上回来吃饭就准备开车出发。这个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拘留所打来的。所长告诉阮青他不用来了，程芳自杀了。 阮青闭上了眼睛，他的手里还提着那个保鲜盒。“她怎么自杀了？” “她用长裤在房间的栏杆上将自己吊死了……她同屋的烦人半夜上厕所的时候才发现，那时候她已经断气了。” “好的，谢谢所长通知我。”阮青不知道说什么。 “阮记者，有些事情，我觉得你可能想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句，声音有点小，像是怕别人知道。 “您说。” “我们在收拾她尸体的时候，发现她的手里有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着：梦可以醒了。” 阮青听到这话，睁开了眼睛。他知道为什么那人要这么小声的说话了，因为说出来可能谁都不会相信，程芳她没有文化，不会写字，这个纸片会是谁写的呢？而且她们的房间里只有另外一个犯人，她也不会知道这些的梦的事情的。所以这件事情，有点诡异。 “还有，尸检的时候，法医在她嘴里发现了一些食物的残渣，是冰糖葫芦。” 阮青背上突然出汗了。 三十年前。 女人在大雨的街上独自哭泣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是一个好心人给了她一把伞，告诉她让她先回去找家人再说，说不定孩子自己先回去了呢？ 女人抬起头接住了那把伞，她想看看这个好心人的模样，可是雨太大了，淋湿她的眼睛，让她睁不开，说完了话，那个好心人就离去了。那番话时候给了女人一些勇气，她站了起来，撑着那把红色的雨伞，在街上跑了起来，完全顾不上地上被踩脏淋湿的那件新衣服，她觉得她的女儿肯定会在家里等她。 打开家里的门，男人正在厨房煮姜水，她闻到一股红糖姜水的味道，但她毫不在乎，她冲到了里屋去，看到一团小小的红色，坐在沙发上，还在吃着冰糖葫芦…… “妈妈，是一个叔叔送我回来的，他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
楼主2023-9-18 11: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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